- 2016-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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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高建新、李树新
三
为了进一步加强北部边防,天宝十三年(754),朝廷于九原郡内置天德军。乾元元年(758),九原郡复为丰州,置都防御使,管天德军、西受降城、中受降城。《新唐书·方镇表一》:贞元十二年(796),“朔方节度使罢领丰州及西受降城、天德军,以振武之东、中二受降城隶天德军,以天德军置都团练御史,领丰、会二州、三受降城”。元和二年(807)至元和六年(811)之间,白居易在翰林学士任上有《除周怀义丰州刺史天德军使制》:
西受降城,尤居边要,西戎、北虏,介乎其间。委之郡符,建以戎号。将守之选,宜乎得人。前汝州刺史周怀义,久列禁卫,尝从征伐。又领军郡,率著勤功。宜加奖用,可属忧寄。况兹要镇,实扼戎吭,犄角诸军,扃鐍右地。牧人训旅,兼领非轻。无替前劳,在申后效。可丰州刺史、天德军使。(《全唐文》卷六百六十一)
白居易认为丰州地处咽喉要地,军事边防地位特殊,所以丰州刺史、天德军使的选任一定要慎重。最终,周怀义出任丰州刺史、天德军使,忠实地履行职责。《旧唐书·李坦传》:“元和八年(813),西受降城为河徙浸毁,宰相李吉甫请移兵于天德故城。坦与李绛叶议,以为:‘西城张仁愿所筑,制匈奴上策。城当碛口,居虏要冲,美水丰草,边防所利。今河流之决,不过退就二三里,奈何舍万代安永之策,徇一时省费之谋?况天德故城僻处确瘠,其北枕山,与河绝远,烽候警备,不相统接。虏之唐突,势无由知,是无故而蹙国二百里,非所利也。’及城使周怀义奏利害,与坦议同。事竟不行。”《旧唐书·宪宗纪》:元和九年(814)“六月丙子朔。戊寅,以天德军经略使周怀义卒,废朝一日。经略使废朝,自怀义始也。”天德军属唐关内道,故址在今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乌拉特前旗的额尔登布拉格苏木,已陷入黄河北岸的乌梁素海内。[21]卢纶《赴天德军》(一作《送刘判官赴丰州》)表达赴边建功的愿望:
衔杯吹急管,满眼起风砂。
大漠山沈雪,长城草发花。
策行须耻战,虏在莫言家。
余亦祈勋者,如何别左车。
大漠雪落,长城花发,季节转换,犹不停止征讨。诗中体现的是如王昌龄“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从军行七首》其四)一样的以身许国的豪情。左车,李左车,赵国名将李牧之孙。韩信采用其攻灭齐、燕方略,燕不伐而降,事迹见《史记·淮阴侯列传》。中唐诗人窦牟有《送刘公达判官赴天德军幕》诗:
特建青油幕,量分紫禁师。
自然知召子,不用问从谁。
文武轻车少,腥膻左衽衰。
北风如有寄,画取受降时。
诗题中的刘公达判官,不能判定是否是卢纶送别的刘判官。诗人在表达依恋之情的同时,希望刘公达判官能够将赫赫有名的受降城的情形告诉自己。委婉地表达了对远赴边塞的关切。因写“残星几点雁横塞,长笛一声人倚楼”(《长安晚秋》)带来诗名的赵嘏有《平戎》诗,表达对天德军武备的忧虑:
边声一夜殷秋鼙,牙帐连烽拥万蹄。
武帝未能忘塞北,董生才足使胶西。
冰横晓渡胡兵合,雪满穷沙汉骑迷。
自古平戎有良策,将军不用倚云梯。
诗题下原注:“时谏官谕北虏未回,天德军帅请修城备之”。由此来看,盐州城的武备堪忧,天德军帅请求修城,以防御突厥。牙帐,将帅所居的营帐。董生,董召南,韩愈《嗟哉董生行》:“寿州属县有安丰,唐贞元时县人董生召南隐居行义于其中。刺史不能荐,天子不闻名声。爵禄不及门,门外惟有吏,日来征租更索钱。嗟哉董生朝出耕夜归读古人书,尽日不得息。”诗说天德军周边鼙鼓阵阵、边声四起,主帅紧依烽燧而建的牙帐有万马相拥;塞北的防御始终让皇帝忧心,仕途坎坷的董生才能足以出使胶西。趁着坚冰纵横,胡兵在拂晓时分渡河会合;而在雪满大漠之际,汉骑往往容易迷路。平定边关应有更好的策略,将军不一定非靠攻城取胜。诗人对以对抗、冲突、战争为主的边塞政策进行反思,应该寻求更好的办法取儿代之。《唐诗评选》称此诗“亦警亦适”。[22]刘禹锡《送浑大夫赴丰州》表达的是诗人的依依惜别之情:
凤衔新诏降恩华,又见旌旗出浑家。
故吏来辞辛属国,精兵愿逐李轻车。
毡裘君长迎风驭,锦带酋豪踏雪衙。
其奈明年好春日,无人唤看牡丹花。
浑大夫,浑鐬,《旧唐书·浑鐬传》:“(浑)瑊第三子,以廕起家为诸卫参军,历诸卫将军。元和初,出为丰州刺史、天德军使”。辛属国,汉宣帝时任酒泉太守,以破羌立功。《汉书·宣帝纪》:“即拜酒泉太守辛武贤为破羌将军”;“夏五月,羌虏降服,斩其首恶大豪杨玉、酋非首。置金城属国以处降羌”。李轻车,指李广的从弟李蔡,因击匈奴有功,封为轻车将军。鲍照《东武吟》:“仆本寒乡士,出身蒙汉恩。始随张校尉,占募到河源。后逐李轻车,追虏穷塞垣。”毡裘君长、锦带酋豪,皆指边地游牧民族首领。诗说浑鐬出任丰州刺史、天德军使,远赴边地,一定能建立功业,让统领的边地民众信服。冯舒称此诗为“送行之圣”,纪昀则曰“无深味,而爽朗可颂”(《瀛奎律髓汇评》卷二十四)。
五原地处塞北、遥远荒凉、气候严寒,《郡国志》曰:“云中、五原,唾出口成冰,言苦寒也”(《太平御览》卷一百六十三《州郡部九》引),这一带历史上就被目为苦寒之地,秦国大将在这里开始修筑长城,更加重了五原的荒远和苦寒。《史记·蒙恬列传》:“秦已并天下,乃使蒙恬将三十万众北逐戎狄,收河南。筑长城,因地形,用制险塞,起临洮,至辽东,延袤万余里。于是渡河,据阳山,逶蛇而北。”《史记集解》徐广曰:“五原西安阳县北有阴山。阴山在河南,阳山在河北。”阳山,秦汉时称阴山最西一段为阳山,即今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临河区北部狼山,长约370千米,南侧以断崖临河套平原,北侧倾斜较缓,逐渐过渡到巴彦淖尔高原,西端没入博克台沙漠。阳山因位于当时黄河正流(今黄河支流乌加河)之北,故名。[23]蒙恬率三十万大军北击匈奴,收复河南地(今内蒙古河套地区)。其后修筑西起陇西的临洮(今甘肃岷县),东至辽东(今辽宁境内)的万里长城,把原燕、赵、秦长城连为一体。在汤因比教授看来,“当文明衰落时,文明与毗邻的蛮族社会之间的流动区域就被冻结成一条不可逾越的军事边界:邻居变成了仇敌,文化交流也就停止了”。[24]事实上,长城就是横亘在中原于北方游牧民族之间的巨大阻隔。由于工程浩大,施工条件异常艰苦,修筑长城引发了百姓的强烈不满。“建安七子”之一的陈琳有《饮马长成窟行》诗,对无休止修筑长城表达了心中的怨愤,诗中有“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之句。《文选》卷二十七注:“郦善长《水经》曰:余至长城。其下往往有泉窟,可饮马。古诗《饮马长城窟行》,信不虚也。然长城蒙恬所筑也,言征戍之客,至于长城而饮其马,妇思之,故为《长城窟行》。”[25]陈子昂《为乔补阙论突厥表》甚至认为,秦是因为修筑长城而灭国的:“臣闻始皇之时,并吞六国。制有天下,按剑叱咤,八荒奔驰,然匈奴彊梁,威不能服,牧马河内,以侵边疆。始皇赫然,使蒙恬将四十万众,北筑长城,因以逐胡,取其河南之地七百馀里。当时燕、齐海岱,赢粮给费,徭役烦苦,人以不堪。故长城未毕,而闾左之戌,已为其患,二世而亡,莫不始于事胡也”(《全唐文》卷二百九)。
蒙恬后受遣为秦始皇巡游天下开直道,依然是从五原开始的,《史记·蒙恬列传》:“始皇欲游天下,道九原,直抵甘泉,乃使蒙恬通道,自九原抵甘泉,堑山堙谷,千八百里。道未就”(《史记·蒙恬列传》),秦之九原,即汉之五原郡。秦之直道从九原郡直达长安的甘泉宫,截断山脉,填塞深谷,全长一千八百里,可惜最后没有完工。司马迁曾随汉武帝巡游天下、北访直道后说:“吾適北边,自直道归,行观蒙恬所为秦筑长城亭障,堑山堙谷,通直道,固轻百姓力矣”(《史记·蒙恬列传》)。汉末蔡文姬被掠入的南匈奴,也是在内蒙古巴彦淖尔市临河、五原一带,“使入居五原”“款五原塞,愿永为藩蔽”“立其庭,去五原西部塞八十里”等语,屡见《后汉书·南匈奴列传》。蔡文姬《悲愤诗》说:“边荒与华异,人俗少义理。处所多霜雪,胡风春夏起。翩翩吹我衣,肃肃入我耳。感时念父母,哀叹无穷已”,说五原地处边荒,不仅风俗与中原不同,而且气候寒冷,风沙在春夏之交还在刮着。隋代诗人卢思道《从军行》言从军之艰辛,其中写到:
天涯一去无穷已,蓟门迢递三千里。
朝见马岭黄沙合,夕望龙城阵云起。
庭中奇树已堪攀,塞外征人殊未还。
白雪初下天山外,浮云直上五原间。
关山万里不可越,谁能坐对芳菲月。
流水本自断人肠,坚冰旧来伤马骨。
边庭节物与华异,冬霰秋霜春不歇。
长风萧萧渡水来,归雁连连映天没。
从蓟门到塞上,迢迢三千里。朝见马岭黄沙弥漫,夕望龙城阵云聚拢。“白雪初下”“浮云直上”叠加在“天山外”“五原间”,更见西北的浩瀚广阔。边庭节气、物候与与中原大异其趣,冬天是霰,秋天是霜,直至春天也不歇。马岭,关隘,在今山西太谷东南。龙城,匈奴祭天祭祖之地,约在今内蒙古锡林郭勒盟境内阴山一带;[26]一说,在今蒙古国鄂尔浑河西侧和硕柴达木湖附近;[27]《读史方舆纪要》卷四十五:“龙城,古单于亭也。胡氏曰:‘匈奴祭天、大会诸部之处即曰龙城,无常处’”。[28]伤马骨,用陈琳《饮马长成窟行》“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诗意,说边地酷寒,马骨尚伤,况人乎!李益《过五原胡儿饮马泉》(一作《盐州过胡儿饮马泉》):
绿杨著水草如烟,旧是胡儿饮马泉。
几处吹笳明月夜,何人倚剑白云天。
从来冻合关山路,今日分流汉使前。
莫遣行人照容鬓,恐惊憔悴入新年。
眼前的绿杨拂水、碧草如茵,原先是胡人的饮马之地。“胡儿饮马泉”,即鹈泉。诗人自注:“鹈泉,在丰州城北,胡人饮马于此”。明月之夜,胡笳声声;白云天下,戍边人握倚剑远望;冻结关山路的冰泉,已在春风中渐渐融化;征人切莫临泉自照,一照必然心惊憔悴。汉使、行人,皆指诗人自己。全诗感慨深沉,气调高迈,前人评此诗“可谓探源昆仑,雄才浩气,更笼络千古”(《唐诗选脉会通评林》),“亦悲壮,亦流丽”(《唐诗笺要》)。[29]姚合《送独孤焕评事赴丰州》:
东门携酒送廷评,结束从军塞上行。
深碛路移唯马觉,断蓬风起与雕平。
烟生远戍侵云色,冰叠黄河长雪声。
须凿燕然山上石,登科记里是闲名。
“深碛路移”“断蓬风起”二句写通往五原道路的艰难形象真切。前句写道路随大漠沙丘移动而不断移动,唯有老马才能知觉;后句写狂风吹折蓬草漫天旋转,直与鹰雕同高。“烟生远戍”“冰叠黄河”,更见塞外景色苍凉、气候严寒。张敬忠《边词》通过对比,写五原春天到来之迟缓:“五原春色旧来迟,二月垂杨未挂丝。即今河畔冰开日,正是长安花落时”,按照节气早已是春天,但五原的垂杨农历二月尚未挂丝。等到五原黄河开河之日,长安已到暮春花落时分。五原的物候,比长安整整晚了一个月还多,这与岑参笔下的凉州何其相似:“凉州三月半,犹未脱寒衣”(《河西春暮忆秦中》),“胡地三月半,梨花今始开”(《登凉州尹台寺》)。贾岛《送陈判官赴绥德》也说:“丝竹丰州有,春来只欠花”,丰州不缺丝竹,缺的只是春来如期盛放的鲜花,因此也就缺了南来的和风和和风吹拂写鹅黄嫩绿的柳丝。
四
五原不仅气候严寒,而且路途遥远,往来艰辛。《元和郡县图志》说盐州“八到:南至上都一千五百里,东至东都一千七百三十里,东北至经略军四百里,南至庆州四百五十里,西北至灵州三百里。西北取乌池黑浮屠堡私路至灵州四百里。” [30]从上都长安、东都洛阳到五原的路程均有千里之遥,所以李白《千里思》说:“迢迢五原关,朔雪乱边花。一去隔绝国,思归但长嗟”,五原关迢迢千里,朔北飞雪如花;一去边地,如隔绝国,思归不得,惟有长嗟。黄滔《河梁》也说:“五原人走马,昨夜到京师”,从五原出发,马不停蹄,一路奔驰,也只是昨夜才到了长安。欧阳詹《初发太原途中寄太原所思》,表达的是在远行途中对妻子的深切的思念之情:“驱马觉渐远,回头长路尘。高城已不见,况复城中人。去意自未甘,居情谅犹辛。五原东北晋,千里西南秦”,从太原城出发,渐行渐远,惟见大路上尘土飞扬,高城和高城中的所思之人已渺不可见。东北的五原与西南的关中相隔千里,难成秦晋之好。
由于战争毁灭家园,夺取生命,破坏生产,其惨烈程度是无与伦比的,晚唐诗人李山甫所谓“千里烟沙尽日昏,战余烧罢闭重门。新成剑戟皆农器,旧著衣裳尽血痕。卷地朔风吹白骨,柱天青气泣幽魂”(《兵后寻边三首》其一)。按照汤因比教授的观点,“旷日持久的战争会对经济结构复杂的社会产生越来越大的破坏性影响”,“旷日持久的对峙将会使文明社会承受巨大的负担。常备军数量的增加就会导致捐税压力的增大,从而导致经济生活的逐渐瓦解”。[31]因此,无论是将士还是诗人都更期盼边塞平安,能化干戈为玉帛,杜甫《近闻》就表达了对和平的渴望:
近闻犬戎远遁逃,牧马不敢侵临洮。
渭水逶迤白日净,陇山萧瑟秋云高。
崆峒五原亦无事,北庭数有关中使。
似闻赞普更求亲,舅甥和好应难弃。
《新唐书·郭子仪传》:永泰元年(765),郭子仪与回纥约定共同出击吐蕃,“因曰:‘吐蕃本吾舅甥国,无负而来,弃亲也。马牛被数百里,公等若倒戈乘之,若俯取一芥,是谓天赐,不可失。且逐戎得利,与我继好,不两善乎?’会怀恩暴死,群虏无所统一,遂许诺。吐蕃疑之,夜引去。子仪遣将白元光合回纥众追蹑,大军继之,破吐蕃十万于灵台西原,斩级五万,俘万人,尽得所掠士女、牛、羊、马、橐驼不胜计。”中宗神龙三年(707),吐蕃王遣使来朝求和亲,中宗许嫁金城公主。玄宗有《赐吐蕃赞普书》:“舅甥之礼,万里如初;协和之勤,一心逾亮。义节可尚,情见乎词。朕以公主在蕃,亲爱之极,纵有违负之过,讵移骨肉之情。深明至怀,知得良算。至于止戈为武,国之大猷,怀远以德,朕之本意。中外无隔,夷夏混齐,托声教于殊方,跻含灵于仁寿,朕之深旨,来使具知”(《全唐文》卷四十)。杜甫所写,大约就是这个事件。临洮,今甘肃临洮县;崆峒,崆峒山,在今甘肃平凉城西;北庭,北庭都护府,治所在今今新疆吉木萨尔北破城子。这些地方都是西北的北方要地,也是“丝绸之路”上的重镇。诗说因为唐军的取胜,近来吐蕃已不敢轻易犯边,崆峒、五原也平安无事,北庭时见唐使络绎往来。就连渭水、陇山也显得格外明爽。吐蕃王又来求亲,传统的舅甥关系应该继续维持。无名氏《送薛大夫和蕃》:
戎王归汉命,魏绛谕皇恩。
旌旆辞双阙,风沙上五原。
往途遵塞道,出祖耀都门。
策令天文盛,宣威使者尊。
澄波看四海,入贡伫诸蕃。
秋杪迎回骑,无劳枉梦魂。
魏绛,春秋时晋国卿。《史记·匈奴列传》:“晋悼公使魏绛和戎翟,戎翟朝晋”。杜甫《投赠哥舒开府二十韵》:“廉颇仍走敌,魏绛已和戎”。国家强盛,藩王归汉,宣威使者在旌旆飘扬中离开京师,前往风沙弥漫的五原宣扬威德。梁代任昉《王文宪集序》:“每荒服请罪,远夷慕义;宣威授指,实寄宏略”。在宣威的背后,含有朝廷的特别用意。许棠《五原书事》描写的是诗人在五原所见的景色、风俗:
西出黄云外,东怀白浪遥。
星河愁立夜,雷电独行朝。
碛迥人防寇,天空雁避雕。
如何非战卒,弓剑不离腰。
西出有大漠黄云,东行有黄河白浪。星河夜横,雷电朝行。碛上人人防寇,天空大雁回翔,躲避着鹰雕的偷袭。让诗人惊异的是,这里有许多人不是士兵,腰间却挂着弓剑。“弓箭不离腰”,实际上体现的是北方游牧民族的勇猛尚武、喜好佩戴弓箭的习俗。
王昌龄《箜篌引》说:“碧毛毡帐河曲游,橐驼五万部落稠”,卢纶《送饯从叔辞丰州幕归嵩阳旧居》说:“屯田布锦周千里,牧马攒花溢万群。白云本是乔松伴,来绕青营复飞散。三声画角咽不通,万里蓬根一时断。丰州闻说似凉州,沙塞晴明部落稠”。汉唐朝廷为了解决军粮问题,减少内运,在河套地区采取屯田的方式,利用军队就地开垦土地,种植粮食,既保证军队的给养,又收到开发边疆的效益。唐玄宗所谓“秣马练兵,观衅而动;屯田积谷,固敌是求;殄戎可期,战胜斯在”(《命备吐蕃制》,《全唐文》卷二十三)。五原沃野千里,如锦缎般铺展,在鲜花盛开的草原上有牧马万群;白云游荡,围绕在青营帐上,聚而复散;画角声声,归者如蓬断根回到嵩阳;北边的丰州如“丝绸之路”上的凉州一样富饶,战略地位如凉州一样重要;如今的五原塞平静安宁,人丁兴旺,各民族和平相处,部落稠密。
由于河套是黄河中上游两岸的平原、高原地区,农业灌溉发达,故民谚有“黄河百害,唯富一套”的说法。《元和郡县图志·关内道四·天德军》:“牟那山钳耳觜,山中出好材木”,“牟那山南又是麦泊,其地良沃,远近不殊”。[32]牟那山南,即今乌拉山,是阴山山脉西段的南支,海拨1500-2000米,东西长94公里,在包头市境内长30余公里,主峰大桦背在乌拉特前旗境内。[33]河套地区以乌拉山为界,东为前套,西为后套。乌拉山南,紧傍黄河,土地肥沃,盛产小麦。清人彭始奋《寄陇西观察赵韫退先生》诗说:“部傍先零毡作帐,道通西域雪为泉。阴山控驭六千里,河套因循三百年”(《清诗别裁集》卷十五),也可看做是对河套地区的描述。先零(xiān lián),古代西羌最大的部落,其名初见于《汉书·赵充国传》,这里泛指北方游牧民族。河套地区,历史上就是北方游牧民族的主要聚居地,阴山南北、黄河两岸一直活跃着他们的身影。时至今日,河套地区依旧水草丰美,牛羊遍野,瓜果飘香,富饶发达,不仅是内蒙古粮食的主产区,也是中国西部的粮食主产区。
唐代的五原在黄河以北,远离中原特别是首都长安,是典型的边塞,但却是唐王朝的北部边防重地,关系到唐王朝的安危,与西北边地凉州、张掖、酒泉、敦煌、关阳关、玉门关有同等重要的地位。唐诗中的五原诗与金河诗、居延诗一样,[34]是唐代边塞诗的重要组成,为我们提供了研究唐代军事、政治、边防以及北部边地历史、地理、气候、风俗、风光等方面的珍贵材料,应该引起高度重视。
(高建新,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汉语言文学系系主任、教授。李树新,内蒙古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 本文为笔者主持的国家社科基金西部项目“北方游牧文化与唐诗关系研究”(批准号10XZW0011)阶段性成果之一。
[1] 《元和郡县图志》(上),[唐]李吉甫撰,贺次君点校,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98页。
[2] 参见《中国历史大辞典·历史地理》,谭其骧主编,上海辞书出版社1996年版,第126页。
[3] 参见《中国历史地图集·隋唐五代十国时期》,谭其骧主编,中国地图出版社1982年版,第3-4页。
[4] 《巴彦淖尔盟志·建置沿革》:“唐初,高祖改(五原)郡为州,巴彦淖尔地区属丰州辖境,其丰州府址仍在隋五原郡治处。丰州府下辖三县:九原、永丰、丰安。太宗贞观元年(公元627年),因州县设置颇多,始命省并,将全国分为十道,道以下设州、郡县建制,其时,巴彦淖尔地区属关内道丰州九原郡。贞观四年(公元630年),在郡下设置都督府(专管突厥降户的军事机构)。贞观十一年,(公元637年),又将丰州撤销,并入灵州(今宁夏回族自治区)。其时,巴彦淖尔地区又属灵州辖境。贞观二十三年(公元649年),又恢复九原郡建制,脱离灵州管辖。”《巴彦淖尔盟志》,巴彦淖尔盟志编纂委员会编,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132页。
[5] 《汉语大词典》:河套“指内蒙古自治区和宁夏回族自治区境内贺兰山以东、狼山和大青山以南黄河地区。因为黄河流经此形成一个大弯曲,故名。以乌拉山为界,东为前套,西为后套。又旧以黄河以南、长城以北的地区称前套,和黄河北岸的后套相对称。”《汉语大词典》(中),现代汉语大辞典出版社1997年版,第3183页。
[6] 参见《中国历史大辞典·历史地理》,谭其骧主编,上海辞书出版社1996年版,第98页。
[7] 《元和郡县图志》(上),[唐]李吉甫撰,贺次君点校,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99页。
[8] 《元和郡县图志》(上),[唐]李吉甫撰,贺次君点校,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99页。
[9] 参见《中国自然地理纲要》(修订版),任美锷主编,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314页。
[10] 《元和郡县图志》(上),[唐]李吉甫撰,贺次君点校,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98页。
[11] 参见《五原县志》,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96年版,第68页。
[12] 《括地志辑校》,[唐]李泰等著,贺次君辑校,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46页。
[13] 《呼和浩特市志·建置沿革》:“赵武灵王征服了林胡、楼烦之后,为防御北方游牧民族越过阴山南下,沿阴山南麓筑起了一条长城,据《史记·匈奴传》记载,这条长城东起于代(今河北张家口地区),中间经过山西北部,西北折入阴山,至高阙(今乌拉山与狼山之间的缺口)为止。”《呼和浩特市志》(内蒙古地方志丛书),呼和浩特市史志办公室编篡,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5年第二版,第113页。
[14] 《新唐书·突厥传上》(卷一百四十):“帝会群臣问所以备边者,将作大匠于筠请五原、灵武置舟师于河,扼其入。中书侍郎温彦博曰:‘魏为长堑遏匈奴,今可用。’帝使桑显和堑边大道,召江南船工大发卒治战舰。”
[15] 参见艾冲《论唐代河曲内外驻防城群体的分布及其对北疆民族关系的作用》一文,载《唐史论丛》第十辑,2008年;又,参见黄利平《唐天德镇领三受降城说质疑》一文,载《中国历史地理论丛》1989年第1辑。
[16] 《元和郡县图志》(上),[唐]李吉甫撰,贺次君点校,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14页。
[17] 见《汉魏六朝笔记小说大观》,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236页。
[18] 参见高建新《唐诗中的金河》一文,载《内蒙古大学学报》2010年5期,又见中国人民大学报刊复印资料《中国古代、近代文学研究》2011年4期。
[19] 《括地志辑校》,[唐]李泰等著,贺次君辑校,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70页。
[20] 《元白诗笺证稿》,陈寅恪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第188-193页。
[21] 《图说巴彦淖尔》,倪玉明编著,远方出版社2008年版,第57页。
[22] 《唐诗品汇》(下),陈伯海主编,江苏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2522页。
[23] 参见《中国历史大辞典·历史地理》,谭其骧主编,上海辞书出版社1996年版,第373页。
[24] 《历史研究》(修订插图本),[英]阿诺德·汤因比著,刘北城、郭小凌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彩图65图注。
[25] 《水经注·河水三》:“其水又西南入芒干水。芒干水又西南迳白道南谷口,有城在右,萦带长城,背山面泽,谓之白道城。自城北出有高阪,谓之白道岭。沿路惟土穴,出泉,挹之不穷。余每读《琴操》,见琴慎相和,《雅歌录》云:饮马长城窟。及其跋陟斯途,远怀古事,始知信矣,非虚言也”。《水经注》,陈桥驿点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52页。
[26] 《中国历代诗歌选》上编(一),林庚、冯沅君主编,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年版,第272页。
[27] 参见《中国历史大辞典·历史地理》,谭其骧主编,上海辞书出版社1996年版,第189页。
[28] 《读史方舆纪要》(四),[清]顾祖禹撰,贺次君、施和金点校,中华书局2005年版,第2060页。
[29] 《唐诗品汇》(上),陈伯海主编,江苏教育出版社1995年版,第1480页、1481页。
[30] 《元和郡县图志》(上),[唐]李吉甫撰,贺次君点校,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98页。
[31] 《历史研究》(修订插图本),[英]阿诺德·汤因比著,刘北城、郭小凌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0年版,第327页。
[32] 《元和郡县图志》(上),[唐]李吉甫撰,贺次君点校,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14页。
[33] 参见《内蒙古奇景》(内蒙古旅游文化丛书),冯军胜、苏林娜、高建新编著,内蒙古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16-19页。
[34] 参见高建新《居延及唐诗中的居延》一文,载《中国唐代文学学会第十六届年会暨“唐代西域与文学”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集》(新疆师范大学2012年8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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